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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像一块浸了油的脏抹布,慢吞吞地擦拭着摸鱼村的天际,把那点残存的亮光越擦越脏,越擦越暗。村口那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岁的大榕树,气根垂挂,郁郁葱葱,此刻也失了白日的精神,蔫蔫地罩下一大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。
树下,渐渐围拢了些人。刚放下锄头的,手上还沾着面糊的,趿拉着拖鞋的,都来了。人群的中心,是村花。
她不是走过来的,简直是摔进这片阴影里的,背抵着粗糙皲裂的树干,像是没了骨头。身子抖得厉害,不是那种小声的啜泣,是压抑到了极处、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,破碎的呜咽。眼泪珠子断了线,吧嗒吧嗒往下砸,在她那件碎花衬衫的前襟上洇开一片深色。
有人嘀咕:“村花,这是咋啦?谁欺负你了?”
村花猛地抬起头,那张平日里白净水灵的脸,此刻糊满了泪痕,眼皮肿得老高,嘴唇没一点血色。她眼神扫过围拢来的乡亲,空的,没个焦点,声音带着哭过头了的沙哑,像砂纸磨过喉咙:
“你们……你们知道吗?”她吸了一下鼻子,气息短促,“咱们那位,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影的,大村长……”
她顿住了,胸口剧烈起伏,仿佛光是提起这个人,就耗尽了力气。
“他那个破手机里头,”她伸出一根手指,指尖都在发颤,胡乱指向虚空,好像村长就站在那里,“那聊天记录,翻来覆去,来来去去,就他娘一句话!”
“‘在路上了’!”
人群里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,有人想笑,又觉得不合适,硬生生憋了回去,嘴角古怪地抽搐着。
村花像是被这句话点燃了某种积压已久的屈辱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刺耳的尖利:“给村西头王寡妇家修水管!修了整整三年了!三年!那水管子是金子打的还是玉砌的?啊?能从她家灶台直接修到月亮上去是不是?三年都没修拢!”
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不算太平的水塘,激起更大的涟漪。几个女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,嘴角撇了下去。王寡妇?这事儿可有点嚼头了。
“我昨儿个,鬼使神差,”村花的声音又低了下去,带着一种自嘲的,冰冷的绝望,“翻了他手机……那导航……”她闭上眼,两行清泪又滚了下来,“这半年,不多不少,一百二十八次!一百二十八次!全他娘是往隔壁桃花村去的!”
“一百二十八次……”她喃喃地重复,像在咀嚼这个数字带来的苦涩,“隔壁村是有金山还是银山,勾着他的魂了?”
人群彻底嗡嗡起来。桃花村?那可是有名的富庶地方,而且,听说那边的姑娘也水灵……这信息量,够大伙儿消化一阵子了。
村花猛地睁开眼,那眼神里的空茫被一种极致的恐惧和荒谬取代,她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,像是要从他们脸上找到答案,又像是最后的控诉:
“最吓人的是……今儿个一早,他系着裤腰带,嬉皮笑脸地跟我说……”
她学着村长的腔调,那声音扭曲变形,带着哭腔和恨意:“‘村花,放心,今晚!今晚我肯定回来!’”
话音戛然而止。
她没再说下去,后面是什么?是等他到半夜只有冷风和狗叫?是电话里永远无法接通的忙音?还是下一次,下下一次,永无止境的“在路上了”?
她只是张着嘴,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口型,更多的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,顺着下巴滴落。那股从她身体里弥漫开的,不仅仅是悲伤,是一种被反复践踏、碾磨成粉末的信任,和一种对未来的,深不见底的寒意。
她靠在老榕树上,像一棵被狂风暴雨蹂躏过,再也直不起腰的苇草。
夜色,彻底笼罩了摸鱼村。村口一片死寂,只有秀云压抑不住的,破碎的哽咽,在越来越浓的黑暗里,一起一伏。
围着的人群,也沉默了。那沉默里,有同情,有看热闹,有各自的盘算,或许,还有那么一丝物伤其类的凉意。
风穿过老榕树的气根,发出呜呜的声响。
今晚上,村长他,真的会回来吗?
没人知道。
只有那句“今晚肯定回来”,像一句恶毒的咒语,悬在摸鱼村湿重的夜气里,带着冰冷的嘲讽。
![]() ![]() ༺摸鱼村এ 海风〰️2025-10-12 23:33:16 |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