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盛夏的风,吹过十六铺》
十六铺码头的风总带着股咸腥气,混着黄浦江面蒸腾的暑气,黏在林辰汗湿的后颈上。他蹲在防汛墙根啃馒头时,对岸陆家嘴的玻璃幕墙正把夕阳折射成碎金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十八岁的骨节在洗得发白的袖口下若隐若现,手里攥着的租房合同边角已经卷了毛。
“让让 ——”
清脆的女声撞碎了江风里的沉闷。林辰猛地侧身,看见个高马尾姑娘抱着纸箱子跑过,箱子底漏了道缝,滚出几颗裹着糖霜的杏仁酥。他下意识伸手去接,指尖却先触到了她慌乱中伸来的手,像碰着块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冰。
“谢、谢谢!” 姑娘喘着气扶稳箱子,额前碎发贴在汗津津的额头上,白衬衫领口别着枚 “甜园” 的胸牌,“我叫苏晚,在前面甜品店打工。你是…… 新来的?”
林辰点头,把捡起的杏仁酥递过去。那是他们第一次说话,风卷着江面上的汽笛声掠过,他听见自己心跳盖过了远处轮渡靠岸的轰鸣。
后来才知道,苏晚就住在他隔壁的隔间。石库门老楼的木楼梯踩上去咯吱响,林辰总在深夜下班时,看见三楼阁楼的窗缝里漏出微光。有次他试着轻叩门板,苏晚探出头来,手里还捏着支铅笔,鼻尖沾着点炭灰:“还没睡?给你留了双皮奶。”
搪瓷碗里的奶皮颤巍巍的,甜香漫过狭小的阁楼。苏晚的画板靠在墙角,上面是未完成的十六铺码头,帆布上的江水被涂成带着金箔的橘色。“我攒钱报了画室,” 她搅着双皮奶,勺子碰到碗沿叮当作响,“想考美院,总得试试。”
林辰没说自己白天在餐厅端盘子,晚上躲在被窝里看编程网课。但苏晚像有双透视眼,某天塞给他张纸条,上面是用红笔圈出的图书馆地址:“周末下午有免费讲座,我帮你占座。”
台风过境那晚,林辰被经理扣在店里打扫卫生。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响,他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幕发呆,突然听见有人喊他名字。苏晚举着把断了骨的伞站在雨里,裤脚全是泥,怀里紧紧抱着个塑料袋:“我妈寄的酱鸭,给你带了半只!”
他们蹲在后厨的灶台边,就着手机电筒的光啃酱鸭。油星溅在林辰手背上,苏晚伸手替他擦掉,指尖的温度烫得他缩了缩。“其实我数学很差,” 她突然说,嘴里还嚼着肉,“但画画的时候,觉得自己能飞。”
林辰低头,看见她沾了酱汁的嘴角亮晶晶的。他摸出藏在口袋里的成人高考准考证,纸边都被汗浸软了:“我报了计算机专业,也许…… 以后能自己做个网站。”
苏晚眼睛亮起来,在他手背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:“那我以后的画展,就请你做线上展厅!”
九月的桂花把弄堂浸得发甜时,林辰收到了苏晚的消息。照片里她站在美院新生报到处,马尾辫上别着朵小黄花,手里举着张写着名字的纸牌。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,回复时指尖有点抖:“等我,明年。”
下班路过甜品店,林辰进去买了份双皮奶。老板娘笑着说:“苏晚这丫头出息了,临走前还念叨,说隔壁那个小伙子肯定能考上。”
风从店门钻进来,掀起他衣角。林辰望着十六铺码头的方向,江面上的船灯连成串,像条发光的路。他想起苏晚画里的江,带着金箔的橘色,原来不是凭空想象 —— 那是属于他们的,十八岁的颜色。
![]() 2025-07-19 09:31:39 |